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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9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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李玄發話,自有管事去操辦,沒幾日,那從蜀地來的戲班子,便入了武安侯府。

臺上熱熱鬧鬧的,底下亦不遑多讓。

侯夫人坐在正中間,容光煥發,面色紅潤,看上去氣色極好。李元娘坐著她身邊,母女倆低著頭,時不時說說笑笑的。說笑間,李元娘忽的起了身,似是要出去。她身旁丫鬟趕忙跟上了。

阿梨收回視線,朝戲臺上看去。

“薛妹妹覺得這戲唱的如何?”

這時,離阿梨不遠處的一女子,含笑開口,一雙鳳眼嫵媚輕佻,那麽一掃,似有若無打量著她。

說話的不是旁人,正是年前鬧得柳眠院人仰馬翻的勾欄女子,李耀新納進門的姨娘,付鶯娘。今日是正院設的席,柳眠院慣來不同正院來往的,侯夫人當然也不會叫柳眠院的人來,付鶯娘是不請自來的,侯夫人好顏面,也懶得同她一個姨娘計較,沒搭理,但也沒趕人。

乍被付鶯娘搭話,阿梨還微楞了片刻,轉頭露出個客氣的笑,頷首道,“很有意思。”

付鶯娘捂著唇,輕輕笑開了,“是很有意思。我來府裏這許久了,還是頭一次見妹妹,覺得甚是投緣,往後你我二人,可要多走動才好。”

阿梨正要開口回話,忽的被人打斷了。

只見方才出去的李元娘,去而覆返了,身後還帶著個女子,看上去比她稍長幾歲的模樣,梳著發髻,穿一條青白襦裙,裙擺繡著蓮紋,外頭披一件白底青紋的鬥篷,打扮得素凈又不適端莊。只長相上略顯平庸了些,尤其是同薛梨和付鶯娘兩個美人站在一處,便差了一大截了。

連她身邊的李元娘,都勝她幾分。

李元娘氣沖沖的,顧不得身邊人,“薛梨!”

阿梨不知她為何忽然發脾氣,疑惑望向她。

李元娘被她這樣一看,頓時更來氣了,冷著臉,呵斥道,“你是我三哥的人,再如何,也不該自甘墮落,同什麽臟的臭的都混在一處,互稱姐妹,也不怕得病!”

李元娘出身侯府,生來便是高高在上的大小姐,勾欄女子在她看來,是最下賤的人。只有低賤卑微至極的人,才會出賣自己的身體,以皮肉為營生。

自己再瞧不上薛梨,她也是三哥的人,怎能同這樣的勾欄女子混在一處!簡直丟盡兄長的顏面!

氣氛霎時冷了,戲臺上的角兒還在咿咿呀呀的,這裏卻猶如冰窖一樣。

“大小姐這話,我怎麽聽不明白呢?奴家可是正正經經進侯府大門的,雖不是明媒正娶,那也是有位份的。倒是大小姐,這般瞧不上我這等女子,恨不得當場打殺了去,莫不是邵公子冷落了大小姐,也是那地兒的常客?”

付鶯娘自小在勾欄長大,旁的本事不一定有,但這張嘴,絕對利索。明嘲暗諷,陰陽怪氣,幾句話便刺得李元娘臉色大變。

“放肆!你是什麽東西!也敢這麽和我說話!”李元娘怒極,扭臉吩咐婆子,“給我掌嘴!”

說罷,看向付鶯娘,恨恨道,“倒是伶牙俐齒,今日我便教教你侯府的規矩,給我狠狠打。”

結實力大的婆子很快上來了,一把扭住付鶯娘的手,另一個擡手打了她一巴掌。一聲清脆的響聲,付鶯娘白皙的臉霎時紅了,留下了巴掌印。

阿梨聽著這聲音,下意識捏緊了手裏的繡帕,望了眼李元娘身後無動於衷的女子,咬咬牙,上前低聲勸道,“大小姐,世子特意安排了戲班子,一片孝心,為的便是讓侯夫人開顏。若是驚動了夫人,怕也是不好。”

李元娘聞言,怒氣稍稍減退,理智回籠,再看付鶯娘白皙臉頰上的掌印,也覺得解氣,才道,“算了,今日便饒你一回,往後再口出惡言,休怪我不留情!將她給我攆回柳眠院去!”

付鶯娘來時風光嬌艷,走時卻是狼狽淒慘。

臺下的戲,遠比臺上的戲,更跌宕起伏。

見付鶯娘只是被打了巴掌,便被攆走了,鐘宛靜心中微微遺憾,面上仍是一派溫婉,此時才不緊不慢開口,溫聲道,“下人不懂事,教教規矩便好了,妹妹別為了這些事,氣壞了身子。”

李元娘道,“叫鐘姐姐看笑話了。”

鐘宛靜微微一笑,正要開口,卻見不遠處走來一人。

來人穿一件象牙白寬袖圓領的雲錦錦袍,袖口處一圈銀線繡的雲紋,披一件玄色杭綢大氅,鬢若刀裁,眉如墨畫,神色清冷,面如霜雪,通身都是貴氣。

鐘宛靜看得一傻,旋即耳根一下子隱隱紅了。

李元娘卻轉過臉,高高興興拉著她的手,低聲道,“鐘姐姐,這便是我三哥!”

說話間,李玄已經走到近前,他先掃了眼在一側靜靜立著的阿梨,見她臉色微微發白,給他的感覺,就像一只家養的貓,好不容易敢打滾伸爪子了,出門卻叫旁人給嚇著了。

李玄眉心微蹙,看向阿梨,“怎麽了?”

李元娘一見哥哥問起,生怕薛梨告狀,張嘴便道,“三哥,都怪她自己膽子小,我不過罰了個下人而已。”

李玄卻沒理會李元娘,仍是等著阿梨的回話。

阿梨抿抿唇,輕著聲道,“世子不必擔心,奴婢只是嚇著了。”

李玄打量了她幾眼,看不出什麽端倪,又想,妹妹李元娘雖有幾分驕縱,但無論如何也不敢動他的人。便沈聲道,“既然不舒服,便回去罷。”

李元娘心中一喜,三哥打發走了薛梨,她正好順理成章把鐘姐姐引見給自家三哥,還未開口,便見自家兄長說完後,也跟著轉身了。

李元娘一著急,“三哥。”

李玄回首,看了李元娘一眼,只一眼,便叫她不敢開口了。李元娘一貫是怕自己這個兄長的,下意識縮了一下脖子。

李玄淡道,“我去換身衣裳,去去就回。你難得回來,多陪陪母親。”

說罷,頭也未回的走了。

阿梨微微一楞,跟了上去,隔著不遠不近的距離,跟在李玄身後。

二人一路無話,回到世安院,阿梨停下步子,想著等李玄先走,卻見李玄沒朝自己的屋子去,擡步直接進了她的屋子。

阿梨動作頓了頓,猶豫了下,也跟著進去了,打起精神,道,“我叫人去取幹凈衣裳來——”

“不急。”李玄冷不丁打斷她的話,語氣溫和了些,又對她道,“過來。”

阿梨只怔了一下,便看見李玄還看著自己,只得小步上前,抿唇擠出個笑來,“世子可是有什麽吩咐?”

李玄垂下眼,細細打量著面前人。她今日穿一件煙青色的長褙子,配一條雲白襦裙,袖口領口一圈蓬松白毛,襯得臉頰雪白,更添幾分雅致秀氣,白皙纖細的手腕上只戴了個素銀鐲。方才他一踏進院子,第一眼便瞧見靜靜站著的阿梨了。

李玄有時候覺得,人如其名大抵是有幾分道理的,他從前覺得梨花不過百花中極為尋常的,如今卻是越發喜歡了。

李玄收回思緒,語氣溫和了幾分,道,“真被嚇著了?方才一路都不說話。”頓了頓,又像是解釋一樣,道,“元娘被母親縱得有幾分驕縱,但她本性並不壞。”

阿梨聽得一頭霧水,只覺得今日的李玄真是古怪。莫名其妙同她說李元娘本性如何,聽著倒像是解釋。可問題是,兄妹倆是主,她只是個小小的通房,主子做什麽怎麽做,有必要同一個通房解釋嗎?

難不成是怕她心中記恨李元娘?

阿梨思來想去,只得出這麽個結論,又覺得李玄未免多想,李元娘會在意她的記恨?她便是記恨,又能做什麽傷害李元娘的事?

只是,李玄倒是疼李元娘這個妹妹,連這等小事都考慮到了。

阿梨心中有一絲絲的羨慕,卻不是羨慕旁的,只是羨慕李元娘有這樣一個兄長,同胞所生,同府長大,情分終究是不一樣的。

思及此,阿梨擡起眼,盈盈如春水般,望向李玄,極其“善解人意”地道,“奴婢知道。”

李玄觀她神色,神情溫然,仿佛回到了世安院,回到了自己的屋子,便又安心了。便頷首,“你知道便好。”

阿梨溫溫柔柔點頭,又貼心道,“世子不是還要去陪夫人,我叫雲潤取您的衣裳來。”

說罷,便出門去喚門口的雲潤,等她取了衣裳來,服侍李玄換了,送他出門。

等人一走遠,阿梨面上的笑,便立即卸下了,她回了屋子,坐到圈椅上,怔怔出神。

方才付鶯娘被打巴掌的畫面,一直在她眼前一遍遍重現。

她一貫不是什麽矯情之人,有一日過一日罷了,便是李玄有一日膩了她,從此再也不來,也無所謂。可是,今日的事,卻把她這層自欺欺人的幻想給徹底撕開了。

主是主,仆是仆,尊卑有別,付鶯娘尚且還是個正經姨娘,在李元娘面前,都討不到半分的好,想打便打,不過一句話罷了。

那她呢?

世子妃若是個能容人的,她恭敬謹慎,尚且能過安生日子。若是個不能容人,阿梨不敢想自己的下場。

不能把希望寄托在除了自己之外的任何人身上,這是阿梨很小便學會的道理,到現在,依舊如此。

該為自己謀一條退路……

阿梨微微垂下眼,腦中一片清明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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